【忘羡】孤魂
#这还是我第一次尝试这种意识流的写法w
#ooc慎
#短篇一发完
「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在梦中。」
*
他在一片混乱中醒来。梦境里的刀光剑影留存着些许残影,在他的心上种下了一点困惑。
梦境底部,白骨如山。
他坐起来,瞧见的依旧是终日晦暗的洞顶。披了件外衫走出去,乱葬岗常年阳光不盛,苍穹依然高悬,风也是萧然,细细想来也的确是入秋的时分了。
魏无羡站在那儿愣神了片刻。却就是这片刻之间,让他看到了山腰上那一袭清风如玉,雪月空清。
如同漫山晦暗里一点明亮的光,驱散了周围仿佛凝滞着的阴暗。那个身着白衣的身影,背上负着什么东西,正一步步、缓缓地朝着山上走来。
他心中不由得砰砰跳了起来,带着点自己都说不清的雀跃。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一扬,足尖一拐,径直就往那条小路上走去。
蓝忘机背上覆着七弦古琴,绕过乱葬岗上的嶙峋怪石,步伐不停。倏然,一阵笛音如飞花雪雨潇潇而下,空明澄澈,高亢嘹亮,惊起林中一片飞鸟呼啦啦腾空而起。蓝忘机停了脚步,往一旁的树上望去,淡声道:“魏婴。”
一只黑色的靴子垂了下来,悠悠晃荡着,他听见少年熟悉无比的声音,带着笑意:“敢问含光君今日屈尊驾临我这乱葬岗,所为何事啊?”
那吹笛客手上握着那管垂着红穗的笛子,从树上一跃而下,高佻却瘦削,瞧来竟是单薄。
白衣人终于能够看清他的眉眼,是熟悉的少年模样,轻佻带笑,眸底光亮如旧,如春风桃李,雨霁空清。
扎根在心里的那株快破败的花苞被滋润,颤巍巍地舒展开来,是多少年都不曾有过的安心完满。白衣客似乎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对上眼前人含笑的眸子。
蓝忘机就这样将眼神瞧着他,轻声道:“我来寻你。”
*
确是不曾预料到的。
他一路上都在瞧着那个人身着一袭仿佛被月光侵染了的白衫的背影,心中不知有什么角落被微微撼动了,最柔软的地方也塌陷下去一块。
他没想到,这个人,在自己这般狼狈的时候,居然还能够来寻自己。 不过想想也是,蓝湛本就是皎皎君子,照世如珠。这样好的人,大抵是不会在意他人异样的眼光的。
到了伏魔洞里,魏无羡就后悔自己剃子挑头一头热地非要把蓝忘机请进来了。面对白衣人无言的神色,他摸了摸下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蓝湛你等等,等我收拾一下。”
那白衣人抬起了眼看向他,一双琉璃般的眸子里藏起了什么情绪,表面明明如往常一般平静,却让他品出一抹不一般的意味来。魏无羡看不出那是什么,只觉得蓝忘机在听见他的话后,神色都不由自主柔和了几分。
魏无羡七手八脚拾掇着石床,将那些典籍手稿都胡乱塞到床底下,再将乱七八糟的古怪发明毫不在意地给掷进了角落。
“蓝湛,真没想到你会来,你看我这里什么也没有,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无妨。”
魏无羡将眼神对上去,不由得怔住了,却又不敢细瞧,总觉得那人眼神中蕴含着什么深如寒潭的情绪一般,他不敢深入探寻,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视线回避开去,想着自己约莫是魔怔了。
“说起来,蓝湛你怎么会想起来来乱葬岗上看我?”
那白衣人答:“想见你。”
“想见我?”魏无羡眼睛都亮了。他的思绪不由自主跳跃起来,心底如同生了朵花,等着春风来催开。“我这也没什么好玩的,这漫山遍地都是走尸恶鬼,只有我还算得上是个活人了。哈哈。”
蓝忘机情绪尽数敛于眸底,道:“你在就很好。”
“对了!”魏无羡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和我下山,我请你去吃饭吧。上次……”
语尾停住。他却又想不起来自己想要说什么了,但总觉得蓝忘机,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乱葬岗来找他。
思绪一团如麻,纠缠却理不甚明。魏无羡摁了摁太阳穴,怀疑是因为自己前夜做了噩梦没有休息好。他丢开心头的疑惑,倒退两步,站在阴影里,对那个白衣人笑道:“去吗?”
“听你的。”蓝忘机颔首,眸底里似乎有光波流转,又涌动起他看不懂的神色。
魏无羡感觉心头一跳,似乎有根刺扎在那里,疼得厉害。逮不住却又磨不灭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只是惯性往前走了两步,主动牵住了蓝忘机的袖子。“那蓝湛,我们走吧。”
那白衣人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珍而重之地答道:“好。”
*
魏无羡点了好几个辣菜,小二前脚刚走,他就笑道:“我真没想到,蓝湛你居然也喜欢吃辣。我还以为你们姑苏人吃的都挺清淡的。”
蓝忘机摇了摇头。魏无羡没有看懂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多想,只是道:“不过真是可惜我现在不能去姑苏,真怀念姑苏的天子笑啊。想当年在你们家求学的时候……哎呀不行,说多了馋虫又犯了。说起来也真的,好多年没有喝过了。”
“你来云深不知处,有。”蓝忘机望着他,认真地道。
“有什么……天子笑?”魏无羡看见蓝忘机微微颔首,不由得讶异了。“你们家不是禁酒吗?”
“你喜欢,所以有。”蓝忘机看着他,真挚地道,“我与你说过。只是你不愿来。”
魏无羡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心头一阵沉重,难以言喻的愧疚沉沉积在心头。他偏过头去,避开了蓝忘机的视线。
他看不得蓝湛这样的目光。那浅色眸子里蕴着的情感令他心头隐隐作痛,潜伏在心底的回忆如潮一般,几乎要破土而出。然而却又在最后一刻,堵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不该是这样的。这样的状态实在不对劲。
只是他却又不能说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似乎不管是他本人还是蓝湛本人,都一厢情愿地掩饰着什么。
“魏婴。”蓝忘机唤他。他循声望去,嘴角自然弯了起来,“怎么了?”
蓝忘机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隐匿在袖子下的手指,指节发白,顿了片刻后,才开了口,艰涩地问道:“你还好吗?”
魏无羡被这一句砸得有些发懵,愣了片刻后笑道:“我很好啊!”
他有些迷惑这样的问话,但还是礼尚往来般地,调笑地问了回去:“那蓝湛你呢?你好吗?”
蓝忘机抬眸看他,眼底的那抹神色深重地涌动着,就像要溢出来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艰涩地低声道:“嗯。”
“那我们得干一杯。”魏无羡笑道,举提起酒壶,瞥了蓝忘机一眼,又了然道,“是了。你们蓝家人禁酒,你不能喝。那也没什么,我替你喝就是。”
清冽的酒水缓缓倾入酒杯,醇香自杯底氤氲开来,连空气都变得祥和。此刻平静的气氛,确是两个人从前相处的年岁里从来难得的。
魏无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水淌过他的喉咙,辛辣至极,激起一阵战栗。恍惚间他听见蓝忘机沉静的声音:“魏婴。”
“嗯?”他眼神不太清明地望过去,只能看见白衣人的神情,沉静又落寞。
他听见蓝忘机声音低沉,藏着难以言说的情绪。“我没想过,能再见到你。”
魏无羡笑了起来。“蓝湛,你说什么呢,明明没喝酒,怎么说这种糊涂话。我们不是随时都可以见面吗?只要你想见我,我随时都在。”
那白衣人眸底如静谧寒潭,倒映着不知从何处划来的风,萧萧兮兮,吹起一池涟漪。
蓝忘机声音细碎得几乎要融进风里,低声道:“我亦愿。”
只是……不会了。
*
魏无羡与蓝忘机并肩走至山脚下。魏无羡抬起头瞧了瞧天色,笑道:“蓝湛,不早了,你该回去啦。”
那白衣人站在原地,身后是泛红着的晚霞,火遍了半边苍穹,将他的脸衬得暖如冠玉。他沉默着,只是静静地看着魏无羡,眼底情绪难明。
魏无羡道:“怎么,难道你还想和我回乱葬岗啊?我可声明我那儿只有一张石床,可没有其他地方了。如果你要去和我住,我们俩就得挤一张床。蓝湛你大概是不愿意和别人挤的。”
蓝忘机摇了摇头。魏无羡弯了弯嘴角,“你还是回云深不知处去吧,咱们各回各家。你想我的时候,可以再来。我也应该回去看看他们了,我不在的时候,但愿不要又出什么幺蛾子。”
他说完,自己瞬间怔忪了。
他们是谁?
他抬起头看向漫山红霞,几个人的身影忽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婆婆,阿苑,温情,温宁。
似乎有什么机关被启开,种种不寻常的一切,霎时涌入心头。他终于捕捉到了这一整天下来,一直横亘在心头的违和感。
为何醒来后,举目间只有自己一个人?乱葬岗上荒败得不同寻常,那些温家人亲手盖起来的房子也消失了,只留下遍地的杂草和焦黑的泥土,恍若大火灼烧过一般。自己居然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蓝忘机上山来找他,也没有提起过任何与之相关的疑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无羡突然觉得头痛欲裂。记忆在脑海里汹涌,呼啸着撞击他脆弱的神经。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及时揽住了他。魏无羡反手抓住了蓝忘机的衣袖,抬起头去看那人的浅色眸子。目光迷离间,他乍然一惊,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从内心深处浮现了出来,让他整个人犹如被雷从头到尾劈过,只留下满心的惊惶。
今早上自己对蓝忘机说的话突然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是他自己说的——他怎么会没注意到呢?
“只有我还算得上是个活人了。”
他苦涩地勾起嘴角。
潜意识里,自己明明一直都知道。
他抬起眼,看着蓝忘机的眼睛,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已有些微微发颤。
“蓝湛,我问你。那些温家人,去哪儿了?”
蓝忘机眸底如同一汪寒潭,深深凝视着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他一直无法探寻的情绪,此刻终于看清了。
是……哀恸。
魏无羡心中忽然没来由地惊悸起来,有什么潜伏在心底里不敢付诸于口的念头破土而出,他伸出手攥住了蓝忘机的衣袖,急切地道,“蓝湛,你告诉我……”
一阵风过竹叶,月影倾斜,眼前景象阵阵幻灭,破碎成风里的露水,洒在身上尽是薄凉。
尘尽光生,眼前是荒芜的群山和无边的黑夜,哪有什么蓝湛。
只有魏无羡一个人站在山顶,风一阵一阵刮过来,吹得人身上尽是寒意。
梦底凭记,浮生若梦,只微微一息,前世的血和泪就已恍然隔世。 过往苦雨寒雪尽数向他洒来,渐渐拼凑成一幅幅完整的画面。
魏无羡凝滞在了原地。那身黑衣在风里飘摇着,他孑然一身,仿佛下一秒就要融进黑夜。
他勾起嘴角,苦涩地微笑了一下。
是他忘了……
他已经死了啊。
那么,适才发生的一切,想是他一抹孤魂,不经意间飘进了哪个精魅所设下的幻境,沉浸于其间罢了。
终究是魔怔了。
居然在梦中看见蓝湛哀恸的神色,那样皎皎如珠光风霁月的含光君,逢乱必出斩乱除邪的含光君,同天下人一般厌恶夷陵老祖的含光君,又怎么会有。
他和蓝湛,同他与尘世中任何人一样,都是从此阴阳两隔,两路潇潇,天涯苦旅,再不相见的人。他又何必……多生妄念。
魏无羡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闭上了眼睛。
红发带落入风里,被黑暗渐渐吞没。
魏无羡闭上眼睛的最后,轻声念了最后一句话。
*
蓝忘机醒来时,看见的是静室窗前的那轮明月。
明亮又皎洁,卧雪眠云,月光落入窗棂,在房间地板上铺盖下一层银霜。
如此清澈澄净,恍若谁张扬含笑的眉眼,春风过境,桃花都要盛开十里。
醒来之前,一片昏沉的黑暗里,他似乎听见,谁用带笑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说了一句——
不再见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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